北緯53°,祖國版圖“雞冠”頂端,與北極村漠河同緯度的大興安嶺腹地。
這里,不通市電、不通公交、不通郵政,距最近的城鎮(zhèn)146公里。
這里,6月密林間的冰雪還未完全消融,10月就已是漫天飛雪。
這里叫奇乾。上世紀60年代,武警內蒙古大興安嶺森林支隊莫爾道嘎大隊奇乾中隊就在這里扎下了根。
半個世紀,一茬茬官兵堅守林海孤島,默默守護著這里近百萬公頃未開發(fā)的珍稀原始森林,把忠誠鐫刻在北緯53°。
■有一種忠誠叫堅守——
“即使我倒下,也是倒在為國盡忠的戰(zhàn)位上”
那一刻,軍嫂陳麗委屈地哭了。
2009年“五一”,時任中隊指導員趙國明的愛人陳麗特意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帶著女兒來隊探親。為了給丈夫一個驚喜,她事先沒有說。
出了機場,坐一宿火車,再換乘汽車?邕^激流河,穿過白鹿島,盡管沙石公路顛得人頭昏腦脹,陳麗心中的甜蜜卻越來越濃:奇乾近了,大半年沒見面的丈夫也近了!
終于到奇乾了,陳麗滿心歡喜地下車,迎面卻是中隊正要出征火場的車隊?吹酵蝗怀霈F的妻子女兒,坐在頭車副駕駛位置的趙國明也是一愣。但是,任務緊急,部隊就要開拔,趙國明只來得及搖下車窗,喊了一句:“等著我,我們很快回來!”
第一天,陳麗帶著女兒守在中隊大門口,癡癡守望著沙石公路盡頭,祈禱著下一刻就能看到中隊凱旋的車隊。然而,一整天,茫茫林海不見人影。
第二天,第三天,失望依舊……第六天,陳麗帶著女兒踏上歸程,4歲的女兒懵懂地問:“爸爸怎么還不回來?爸爸不要我們了嗎?”陳麗緊緊摟著女兒,委屈的淚珠不斷線地滑落。
半個月后,完成滅火任務的官兵回營。顧不上洗把臉換身衣,趙國明急匆匆撥通妻子的電話:“小麗,真對不起,沒想到火情這么嚴重!
“……”
“小麗,我也很想陪陪你們。但是,我是軍人,我有使命在肩!
電話那頭,陳麗泣不成聲……
使命如山,信念如磐。在奇乾,使命二字重千鈞。
撲火間隙休息時,一棵過火的大樹突然倒下,樹枝掃在戰(zhàn)士秦大軍背上,他整個人橫飛出去3米多,重重摔在地上。戰(zhàn)友們撲上去,抱著他使勁搖,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幾分鐘后,秦大軍蘇醒過來,流著血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歇會就好了!
事后,同班戰(zhàn)友卜晨光問他:“當時太危險了,你真要出了事,家里人怎么辦?”秦大軍沉默了一會,說:“真有那一天,父母親人會以我為榮!
“使命是什么?就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說起這些故事,中隊指導員賀虎林話語鏗鏘,“當兵到奇乾,為祖國守護戰(zhàn)略資源,我們都有信念縈懷:即使我倒下,也是倒在為國盡忠的戰(zhàn)位上!”
參加滅火作戰(zhàn)400余起,獨立撲救初發(fā)火220余起……中隊榮譽室里,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授予的“北疆森林衛(wèi)士”榮譽稱號錦旗,無聲見證著半個世紀來官兵堅守使命的忠誠。
■有一種成長叫擔當——
“奇乾的兵個個像樟子松,巖石上也能扎下根”
那天,中隊長尚國義哭了。
挺進火場已經3天,明火基本被撲滅,中隊官兵沿著隔離帶巡查火情,清理余火。
一陣涼風突然吹過,天空開始掉下豆大的雨點,瓢潑大雨緊隨而至;饒錾蠠o處可躲,尚國義全身被澆透,凍得渾身哆嗦,牙齒咯吱咯吱直打架。
山里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云散雨停,尚國義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睛突然定格了:不遠處,新兵張鵬飛正緊緊抱著一根黑乎乎、冒著熱氣的過火木取暖。1米6的小個,懷里的木頭比他還高,衣服上、臉上、手上被木炭涂得黑一塊灰一塊。
尚國義心里忽然一陣發(fā)疼。他走過去,拍拍張鵬飛的肩:“鵬飛,當兵挺苦吧?”
“報告中隊長,有點苦,但是我不怕!”張鵬飛大聲說著,扔掉懷里的木頭,舉起右手敬了一個軍禮。
尚國義舉起手鄭重還禮,然后俯下身,扶起那根還在冒著熱氣的焦木,塞到他懷里。
轉過頭,尚國義感到臉上涼涼的,淚水剎那間已奔涌而出。
“那是心疼的淚!他剛滿17歲,還是個孩子啊!被叵肫鹉且荒唬袊x眼中仍有淚花閃動,“當然,那也是感動的淚。17歲,當很多同齡人還在父母身邊撒嬌,他已經在為祖國站崗!”
奇乾的兵,大多是像張鵬飛一樣的90后,在父母眼里,就是個孩子?墒,走進林海孤島,他們很快成長為堅強戰(zhàn)士,懂得了什么是軍人使命,什么是為國擔當。
“咔嚓……”那年6月,隨著一聲驚雷炸響,雷擊火引發(fā)森林大火,20多米高的樹冠火向當地一座油庫快速逼近。
官兵們在火頭必經之地開挖隔離帶,大火肆無忌憚地撲來,防護鏡在高溫下慢慢變軟,風力滅火機被烤得燙手。
火線動員,中隊干部就一句話:“同志們,背后就是祖國和人民,我們一定要打贏這場滅火戰(zhàn)!”
苦戰(zhàn)!鞋底烤化了,塞一把草墊上;頭發(fā)眉毛烤糊了,臉被燎起串串水泡,擰開水壺澆一澆……
在距油庫不到300米的地方,滔天大火被頑強的官兵成功阻截。
余煙裊裊的火場旁,前來慰問的軍地領導和群眾眼眶濕了:滿身油煙炭灰的勇士們,或倚著樹干,或靠背而坐,嘴里還銜著干糧,卻已鼾聲陣陣……
中隊四周,山岡青翠。松林以樟子松為主,在光禿禿的巖石上,在不見寸土的懸崖邊,都能看到樟子松頑強地扎下根,長出參天枝葉。
一位從奇乾走出去的將軍,故地重游時曾動情地說:“奇乾的兵個個像樟子松,只要祖國需要,就是巖石上也能扎下根,凍不死、吹不倒、旱不垮。”
■有一種奉獻叫無悔——
“大興安嶺作證,滿山的達子香就是我的新娘”
與“吹燈兵”郭喜促膝而談,記者不禁落淚。
上士郭喜,奇乾中隊現役最老的兵,他的士兵履歷上是一連串的“優(yōu)秀”:優(yōu)秀士兵、優(yōu)秀班長、優(yōu)秀共產黨員,二等功臣,2012年當選武警森林部隊“十大綠色衛(wèi)士”,2013年榮獲全軍士官優(yōu)秀人才獎一等獎……
然而,這個陽光帥氣的小伙,先后談了4個對象都沒成,年近而立還是單身,被官兵送雅號“吹燈兵”。
“其實,每次相親見面,姑娘對我感覺都不錯。但一回到部隊,感情聯系少了,對方就不太樂意,追著問我什么時候退役回家?晌覍嵲诜挪幌缕媲,只好含糊地說再等等。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說起相親那些事,郭喜搖頭苦笑。
“為啥舍不得離開奇乾?”記者追問。
一句“舍不得”,似乎觸動了郭喜:“很多人問我,奇乾苦不苦?說不苦,那是騙人的。冬天大雪堵門,早上得從窗戶爬出來掏門;夏天蚊蟲滿山,上趟‘大號’屁股上全是包;一年四季,見個生人比見珍稀動物還難;以前不通電話,前兩年剛有了手機信號,很不穩(wěn)定,打電話得滿院子轉著找信號……”
說到這里,郭喜話鋒一轉:“奇乾的確苦,但是我真的熱愛這兒,在這兒我為祖國站崗放哨,我感到自己實現了人生價值,心里很幸福!
記者相信,這不是他在唱高調,而是一個戰(zhàn)士在報效祖國的同時,從內心深處完成的精神重塑。
又是秋風起,將士卸甲時。今年也是郭喜服役的第12個年頭,他又一次面臨走與留的抉擇。沒有任何猶豫,他提交了留隊申請。
“如果留下,意味著你可能還要單身下去,不后悔嗎?”
指著窗外的青山,這名樸實的士兵說出了也許是他平生最浪漫的一句話:“就是單身一輩子,我也不后悔。大興安嶺作證,滿山的達子香(當地一種野花)就是我的新娘!”
那一刻,群山回應,松濤如海。
模糊淚光中,記者仿佛從這個身材并不魁梧的士兵身上,看到了半個世紀里堅守林海孤島官兵的寂寞背影,看到了和平年代無數平凡中國軍人的崇高身影。當戰(zhàn)火漸遠,他們的存在,往往被身在和平幸福中的人們不經意地淡忘。但是,就算無人矚目,他們依然堅守在高山密林、大漠邊哨、碧海孤礁,為祖國的和平安寧默默奉獻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言苦、不言悔。
左上圖:中隊開展“忠誠、堅守、創(chuàng)業(yè)、樂觀”隊魂教育。許超亞攝
(來源:解放軍報)